Thread by @lspk_cn

[9.02] 周四，阴，早晨有雨

昨晚YL和毛小毛来了。
禁足已久，有客自本小区来，不亦乐乎。从冰箱里拿了罐贝纳颂给YL，太太给毛小毛抓了把狗粮。
YL，32岁，小区租客，出生新疆，大学毕业来扬9年，某社区服务机构心理咨询师。
想不起来是怎么认识YL的了，隐约记得可能与她来自新疆和她的基督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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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份有关。有一阵，我和我的朋友都想了解新疆穆斯林和中国民间基督教会的现状。
但与很多基督徒不同，YL可以像写小说一样白描她家族的长短是非，却不会主动跟你谈《圣经》，除非你问。我后来晓得，她6岁始读《圣经》，初中时代受洗为基督徒。如今对《圣经》66个篇章了如指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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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还知道她那家机构的老板是位严重视障人士，而毛小毛是只有正式牌照的导盲犬。但我无法理解这只6岁的金毛为什么总跟着她而不是跟着她老板。YL说是她老板实在没有精力照顾它。
我和YL原来只是一般认识，有个人拉近了我们，那就是她的老板S。
大约四五年前，有一天YL来电话，说她老板一定要见见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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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点诧异。我跟本市社区服务机构包括NGO素无联系，也不认识他们任何人。我当然不能拒绝一位残障人士的造访。那天，S在YL带领下来到我家，还提着大包小包水果。
啊啊，你样子和声音还那样！S走到近前，笑着对我说。我隐约觉得这位中年男士似乎有点眼熟。我是小S啊，专门来看你的，他说，你不记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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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了，很多年前你帮过我。
接下来，S详细描述了“帮”的过程，以及那件事对他当时和后来的意义。我终于回忆起确有其事，但我仍深感意外：我实在想不起我在那件事上有何特别付出。但我还是被一个男人的真诚打动了，我握着S手说不出话。
我身边不乏珍情重义之人，但像这样，将20多年前这样一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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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足挂齿的小事一直铭记在心的，还真没见过。我揣测，除了这件事可能当时于他特别重要，或也与他那时作为一位残疾青年的特殊经历有关。后来我也由此悟出，我们不管身处于何种位置，以一颗同理心、平常心对待身边每个人、每件事何其重要。
YL与我因此日渐熟络。那时我有很多年轻朋友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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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几乎以两周一次的频率在我家餐聚。到饭点，我会打电话请她参加。她如果迟来，我便搛些菜留在一边。我想她住处不远，而一个长期在外生活的单身女生要吃上一顿家庭正餐不容易。平日，我电脑出了小毛病，她再晚都会过来看看。有时，她晚上带毛小毛去护城河边溜达，碰上我，也要停下来聊一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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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L告诉我，封城前她一直在某街道所属几个社区做志愿者，协助分发防疫物资，核酸检测点维持秩序，探访孤寡老人和困难家庭，直到小区禁足。我问有津贴没，她说别人不知道，她没有，误了饭点还得自己掏饭钱，为上门探访方便有时还会自己花点小钱买些小礼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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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，来扬州9年，有两个“无法想象”：基层社区混乱无序、腐败漏洞无法想象，民政分管领导的漫不经心、水平之差无法想象。疫情之前，YL因职业关系与民政、残联、检察院接触较多。从她那，我可以了解到这个社会光鲜外表下的许多丑陋。她对走访对象的描述非常具体，说起每个困难家庭的情况如数家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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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些人就生活在我们身边，他们不会走到电视上告诉你‘我很穷’， 就那样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熬着。你走在街上，却看不到他们的存在。”
“社区裙带关系盘根错节，家家都积累了几十年专业造假、应付检查的经验；民政官员大多存在利益勾连，人人睁眼闭眼，都想着在一个位置上怎么混个两三年升迁走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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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哪个人烂，是整个系统烂了——扬州没有希望。”
YL告诉我，就这一个多月，光是她听说的，跳楼自杀的可能不下10起，还有跳河的，人捞上来已经断气了。有的是精神崩溃，有的本来就是抑郁症……我听了大为吃惊。退休后这些年，我与社会的真实生活几乎隔断，犹如我今天被死死封闭在一个小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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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的信息实在是沧海一粟。我开始怀疑现在每天记录这些文字的意义。
和YL聊天时，毛小毛不断用鼻尖拱我，有时干脆把下巴搁在我腿上。我问：毛小毛，你想干什么呢？YL说它没什么，就是求摸摸，提醒你它的存在。我想，要是被淹没的人群也有机会展示他们的存在，这个社会是不是会好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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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们已被生活彻底击溃。他们的自信连同他们的希望已一道消失，他们连只狗都不如。
我忽然想到微信好友里居然没有YL，YL说不可能，我们肯定是啊，一定是你之前的微信又被封了。于是我们重新加为好友。当晚，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西湖景园发生群体事件，原因是社区不发出门证引发居民愤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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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频里可以看到数百人聚集在小区出入口向外冲，现场保安、警察束手无策。
“长期封控让老百姓忍无可忍，有家庭负担，有房贷，车贷，孩子和老人要养的，不能出门就意味等死、饿死，”YL 打字速度很快，“这届政府真的很奇葩，疫情以来每一步棋都走错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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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L原想定居扬州，这场疫情让她动摇了。“我想还是去北上广，那边也许好些，机会也多。”

（注：这就是我之前要说的一个志愿者的故事。谢谢阅读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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