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天讲思维粗糙症，辨析近因、远因、事实相关性和因果相关性等。今天再举个例子。由次回国吃喝玩乐，遇到个讲儒家宪政的才俊。问他儒家能为宪政贡献些什么技术性资源？他说是文化精神资源，不是技术性资源。我说，世界上的大部分传统经重新阐释后都能为宪政提供精神文化资源，12/n
问题在于这是种政治玄学或政治神学，即便在这种传统内部也缺少说服力。没有人反对改革后的基督教为现代政治提供了精神文化资源，但就此说宪政是基督教的结果，是一种政治玄学或政治神学。即便像伯尔曼这种神学背景的学者，也没有下这么简单的结论，而是从教会法和罗马法的细节入手，13/n
来分析它们对后世各国法律和政治的影响。到了这种技术性层面，它就会有一定说服力。比如说，教会法的确为后世各国的世俗法律提供了技术资源，但这些技术资源大都有罗马法的渊源。而罗马法在基督教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好多个世纪。14/n
看一下那些实际操作政治和法律的英国人写的东西，比如说Edward Coke，出生于16世纪，做到大法官有位置，是个英国近代政治和法律中开创性的人物。他要解决问题，不论是政治问题还是法律问题，必须有技术性的方法，没有技术方法就只剩下空谈和玄想。15/n
这些技术性方法基督教信仰提供不出来，必须依据罗马法、教会法，国王的权威和普通法的传习。再比如说英国的《权利法案》，美国宪法中的一些条款是这个《权利法案》的翻版。你看下这个文本，它与基督教信仰没有多少关系。16/n
当然，如果去凭speculation引申，在玄学和政治神学的意义上就会有关系，但在那种意义上任何事物跟任何事物都有关系，没有说服力。《权利法案》这么重要的一个文献，是1689年12月通过英国议会变成法律。那时候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主要人物或者还没有出生，或者还在学习小学作文。17/n
任何人都可以发表宏大言论，把一切好的历史结果都归因于自己信仰的宗教或文化传统，但这些说法必须有基本的历史细节支持才有说服力。即使在事实相关性当中，也有个且近和遥远的问题。两件历史事实，如果用美国佬的话讲是remotely related，在两者之间建立相关性的努力容易流于神学或玄学。18/n
不是说神学或玄学没有价值，而是说它们的价值不在于帮助人们看到真实的世界和历史。所以，要避免纠缠于那些只具有遥远相关性的东西，去看一下那些具有且近相关性的事实。这就离不开具体文本。这是伯尔曼这些比较严肃的基督教学者做的工作。19/n
他们看到，那种基于神学信仰的历史图景已经没有多少严肃的学者相信。要有说服力，必须去证明，而不是宣示。要看美国当初建国时的政治文本，最重要的有三个。一是《独立宣言》，二是《联邦党人文集》，三是《宪法》。20/n
《独立宣言》是个政治宣示，基本是以上帝和人民的名义声讨国王的檄文，把造反正当化。里面的基本表述有欧洲历史上许多造反檄文的影子，既可以做神学解释，也可以做非神学解释。比如说，人被上帝造出来的时候都是平等的，这是一种神学色彩很浓的表述。21/n
再比如说，生命权，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是自明的。这里没有多少神学色彩，尤其是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，在任何正统神学中----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各派-----都没有多少地位。从语言和文本上看，它其实与自然法学说有着更切近的相关性。22/n
《联邦党人文集》中看不到多少神学语言和基督教理念，讨论的大部分是建立新政治制度的技术性问题。比如说，历史上的民主国家都是些小国，在美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，人口众多的地方能不能行得通，如果要让它行的通，应该具体怎么办？23/n
这类问题，不论是提问的方式，还是那三个人提出的解决办法，都跟基督教信仰没有多少关系。不少人讲，基督教讲人人有罪，所以要分权制衡，建立民主制度。笼统说一下，听起来问题不大。24/n
但你看一下这本文集，他们用的语言、概念、理论，基本上是来自罗马法、孟德斯鸠和洛克的东西。那些问题，比如说民众靠不住，国王也靠不住，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反来复去的讲，说法律的本质是理性，比容易受情感欲望左右的人可靠。这不是基督教的发明。25/n
《美国宪法》是个世俗文本，里面找不到基督教神学语言，但充满了罗马法和普通法的语言和法理。它的基本设计理念，一是防止出现暴君，像当时的全民公敌乔治国王，二是防止出现暴民，像当时殖民地的人民 ---- 那大都是新教徒，但在《联邦党人文集》的那三个人和宪法的制订者看，都是潜在的暴民。26/n
所以，不但要防止草根暴民，还不能让直选的众议院权力太大。这些问题在文集中都有婆婆妈妈的讨论，跟当时教会的神学不沾边。教会当然可以说，这些都有基督教的信仰和精神渊源。到了信仰和精神渊源这个层面，大家基本上就只能自说自话，自娱自乐了。但说一回事，说服别人是另外一回事。27/27
